净土

 在这个小店还没有几个人来光顾的时候，那里曾经是属于几个人的。

 偌大而空旷的房子，几个人坐在里面，静静地，每个人的瞳孔都像带着绿苔颜色的青石，温润而光滑。空空落落的疏离的人们。他们其实离的很近，只不过都低头，专注于自己的事情。目光不存在交织，动作没有摩擦与碰撞。空间像被无形无色无感的水所挤满，每个人端坐在水面以下，或悬浮或沉底，容不得对方擦身。

 他们定时来，定时走，时间在他们眼里成了一座雕塑。他们两手空空的来，带着一身书与咖啡的香与蒸汽离开，来来回回不曾改变。

 这里离世界好像带有一些隔膜，卖竹筒粽子的妇女的叫卖声，KTV做广告耀武扬威撕心裂肺的喊声与歌声，走遍任何一条小街的广告车的喇叭声，统统被关在门外。这里太静了，静得好像能听到灰尘飞舞，蒸汽氤氲，阳光穿过玻璃窗。小店静静地伫立在街的一角，无人知悉，无更多的人拜访。

 一个圆滚滚的脑袋，好奇的钻进古典的门帘，并不大的脆响，却打破了这里的死寂。所有人的眉头同时不动声色地一皱，包括正在打瞌睡的店员。他从门帘里冒冒失失的打量着这个陌生而幽雅的小店，发出兴奋的惊呼：“真是一片净土啊！”他抹了抹厚镜片下油腻的眼睛，声音中有愉快的惊奇。

 这下，所有人都知道了有这样一个小店，在处处人满为患，歌舞升平，灯红酒绿的城市，竟然会有这样一个幽静，洁净，美丽的小店！这真是一片净土啊！所有人都这样说。于是，抱着年幼而喧嚷的孩子的大爷大妈们来了，穿着大胆而鲜艳的时尚青年来了，跳广场舞的大姨大婶来了，有的腰上还别着扇子，艳红艳红。他们先是不大适应这样面无表情的寂静，可是没关系，这并不影响他们争先恐后的打破寂静。门帘从此再没关过，在空中不停地激荡着。

 小店慢慢地不再是小店，小店成为了大店。人们强迫似的摩肩接踵，说话的声音响彻云霄。水没有了。寂静没有了，那几个人也没有了。卖竹筒粽子的妇女的叫卖声进来了，KTV做广告耀武扬威撕心裂肺的喊声与歌声进来了，走遍任何一条小街的广告车的喇叭声进来了。门帘再锁不住喧嚣。

 人们在狂欢之余意识到：啊，小店已经不是曾经的小店了！

 是的，小店已经变得与这个城市的任何一个地方完全一样了，再也找不出什么不同。

 人群失去兴趣了，退潮一般争相离去。抱着年幼而喧嚷的孩子的大爷大妈们走了，穿着大胆而鲜艳的时尚青年走了，跳广场舞的大姨大婶走了，因为他们又发现了更静，更美，更优雅的地方了。刹那间，小店又变成了曾经的小店，破碎的时间噤声，寂静又重新回到这个小店里。

 店员呆呆的望着这一切，像沉入了一个荒诞的梦魇。

 那几个人又回来了，还是不变的人脸，还是不变的时间，目光不存在交织，动作没有摩擦与碰撞，依旧是空空落落的疏离。

 只有那副古典的门帘卷了太多次，坏掉了。

 店员把那副旧门帘拆下来，找了一幅新的挂上去。这下所有的寂静又重新回到这个小店。世界又好像重新浸入了水里，无声无息，清醒的洁净。

 小店不再是别人口中的净土，可它终于成为了真正的净土，荒诞地存在着，在这过度繁杂与喧闹的城。